[鸣佐]夏日歌谣

幼驯染QWQ

 

 

 

 

 

001、

 

 

 

  闷热的气息蛰伏在浅蓝色的天幕之下。现在正是午间最热的时候,即使太阳钻进了大朵大朵的云团里,但绵延的青翠色稻田还是不起一丝波澜,静静的等待着沉睡已久的风和雨水的降临。

 

  木叶村的村民们此时大都躲在家中避暑。人迹稀少的乡间小路两旁,没有雨水滋润的草坡已经被蒸发出了淡淡的干枯气味。顶着这闷热无风的空气,几只枣红色的蜻蜓与唯一行走在路上的男孩子擦肩而过,飞快的消失在前方。

 

  原本低垂着脸的男孩子一下子抬起头来,模样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苍蓝色双瞳的目光追逐着远去的蜻蜓,无意间反耀出了阳光的色泽。

 

  没能看见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小男孩又沮丧的把脑袋垂了下来,可一头金色的短发却朝各个方向支楞着。虽是支楞着,但没有哪一撮能为他指明回家的路。

 

  大约在五分钟之前,还有四个月才年满七岁的漩涡鸣人小朋友终于在某一瞬间停下脚步回头看、发现原本停在身后的属于自己家的白色轿车已经在视线里消失不见了,才终于断定自己是因为追着一只猫乱跑而荡失了路。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木叶村,但他知道这里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乡。听妈妈说,小时候她和爸爸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不是因为长期工作在城市里以及得照料自己的缘故,早就要回村子来看看了。所以在鸣人即将升上国小之前,妈妈说一定要带自己回乡下来住一段时间。于是奉妈妈的旨意,爸爸今天清晨驱车三个小时,载着一家三口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妈妈也说了,在她和爸爸打扫旧房子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到隔壁的宇智波家去玩,不过没说可以到处乱跑。

 

  “咱们隔壁的宇智波家啊、住着妈妈的好朋友美琴阿姨和富岳叔叔噢!他们家也有一个男孩子,你得叫他哥哥……啊、美琴后来跟我在同一年又生了个男孩……是呢!他们家还有个跟你一样大的男孩子噢!你们俩一定能玩的来……”

 

  妈妈笑着对自己嘱咐的话语还在脑海中回响。当时鸣人望着隔壁家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阴沉的墙壁,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可是比起漫无目的找不着回家的路,还是去拜访邻居来的更舒服一些啊。现在才意识到错误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呢——鸣人一屁股坐在路边上,撅着嘴擦了擦额角的汗滴。

 

  “唔、哇啊啊啊啊——!!!!!!”

 

  还没来得及好好舒一口气,鸣人不小心一个后仰、从路边的草坡上滚了下去。天空的颜色和大地的颜色飞快的在视线中来回变换,缭乱的草丛刮蹭着小小的身躯也没法使之停下。

 

  直到鸣人感觉额头撞到了一片湿湿凉凉的什么地方,翻滚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把扎进了湿润的土地里的脑袋抬了起来。眼前一片青翠嫩绿的景象,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看起来比他大些的、身穿和服的男孩子,正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原来是摔进了别人家的田里啊。鸣人和那几个男孩子大眼瞪小眼,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你是哪家的小鬼啊?!”其中看起来最年长的皱着眉头问道。

 

  “漩涡家的!”鸣人立刻回答。“我才不是小鬼呢!我叫漩涡鸣人我说!”

 

  三个男孩子闻言面面相觑:“漩涡……?没听说过村子里有姓漩涡的人家啊?”

 

  正当鸣人急着想要解释时,最年长的男孩子忽然朝另外两个使了个眼色,走到鸣人跟前:

 

  “喂、我说你啊,不会是来偷我们家种下没多久的秧苗的吧?!”

 

  “哈?”鸣人疑惑的瞪大了眼睛:“我为什么要偷你们家的东西?……我又不认识你!”

 

  “少废话!是小偷就该打!!”

 

  “干什么啊?!你们!”

 

  不理会鸣人的争辩,男孩子猛地上前揪住了鸣人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被那男孩子的身躯遮挡了头顶的天空,双脚离开地面,鸣人使劲的朝四处乱蹬:“……你放开我!!”

 

  呼喊声被淹没在层层稻禾之中。男孩子们毫不在意鸣人的抵抗,摩拳擦掌的凑了过来。

 

  虽然妈妈说男子汉就算遇到困难也千万不能哭,可鸣人的眼泪现在却忍不住的往眼眶外冒。见他掉泪,几个男孩子反倒轻蔑的笑了。这让鸣人更加害怕了。

 

  最年长那男孩子的拳头朝鸣人挥了过去。

 

  “——你们家的水稻年年被虫害,哪有人会想要偷啊?简直就是妄想。”

 

  就在拳头距离鸣人的额头还有一厘米的距离,忽然从草坡上方传来一个略显稚嫩却底气十足的声音。不仅仅是那几个男孩,鸣人也顺着那方向望了过去。

 

  逆着阳光站在草坡上的,是一个身穿深色和服、长着一头乱翘的黑色头发的小男孩,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但可比自己要威风多了。他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对那些男孩子放话,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凛然之余又显得气定神闲。这让鸣人吃惊的张开了嘴。

 

  “把他放下。”黑发男孩命令道,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威严不够,他又补充道:“……否则我叫哥哥来揍扁你们!”

 

  听见这话,那个男孩子立刻松开了手。鸣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可目光却还是不离那个黑发的小男孩。

 

  “那个宇智波家的小鬼……!!他哥可真不好惹、咱们还是走吧……”

 

  鸣人听见那几个男孩子一边逃走、一边窃窃私语。他悄悄地抹掉了还在眼角打转的泪水。

 

  “……你还好吧?”黑发男孩弯下腰,朝着鸣人眨了眨黑色的眼睛问道。

 

  “我、我没事!”鸣人连忙拍拍屁股,顺着不太陡峭的草坡爬了上去。终于得以和黑发男孩站在同一水平面上,鸣人发觉那男孩要比他略高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头炸毛的缘故。

 

  “妈妈说今天会有过来消夏的邻居,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你。”黑发的男孩子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的?”鸣人好奇的歪了歪脑袋。

 

  只见那黑发男孩的眼中掠过一丝自信的神色。“金色头发蓝眼睛的小孩子,在村子里我还从来没见过——肯定是你没错了吧?”

 

  鸣人钦佩的点了点头。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个男孩子十分厉害。

 

  “唔、还真好看啊……”黑发的男孩子说着就往鸣人面前凑了过去。忽然间被放大的那个男孩子俊俏的脸容和温软的气息,让鸣人不禁有些恍了神。似乎是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些许害羞的意味,那个男孩子才往后退开一步,自顾自的下了结论:

 

  “你的眼睛就像薄荷味的弹珠汽水里刚刚押下去的弹珠一样呢!”

 

  “弹珠汽水……?那是什么啊我说?”

 

  “一种夏天都会喝的饮料啊、难不成你没喝过吗?”黑发男孩皱着眉疑惑的反问起来。

 

  事实上,这是城市里已经不再流行的饮料。可鸣人听他这话,反倒在心里觉得是自己见识短浅了。黑发的男孩子倒也不太在意,只是豪爽的摆了摆手说:“没关系!等再过两天、夏日祭典的时候,我让哥哥也买给你喝!”

 

  像是一下子间想到了什么,黑发的男孩子忽然停止了刚才的话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望着鸣人的眼睛问。“我叫佐助。宇智波佐助。”

 

  “我叫漩涡鸣人!”得知了他的名字,鸣人笑着回答。“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妈妈说了木叶村是家乡,所以也是我的家乡!”

 

  佐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起来:“是啊……我妈妈也说,她和爸爸、还有你爸妈,从小就是好朋友了……”

 

  说到这里,鸣人才反应过来,先前自己是被佐助搭救了。受人帮助就要道谢,可是爸爸时常教导的。鸣人连忙拍了拍佐助的肩膀:“刚才、真是谢谢你……”

 

  话还没说完,一颗雨滴砸在了鸣人的鼻尖上。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并未被两个小孩子察觉到、却已经阴沉下来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凉风和雨水悄无声息就驱散了先前燥热的空气,鸣人望着身旁同样吃惊的面孔,哗啦啦的雨声让他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啊!我知道前面有家杂货店,我们先去那儿避避雨!”佐助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喊声盖过了雨滴掉落的声音,

 

  不等鸣人点头,佐助就飞快的牵着他往小路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路上,两个人的身上都被溅了不少的泥巴,可谁也顾不上擦了。正如佐助所说,看似只有在下坡才有人烟的小路前头,真的有一间不算太大的杂货店。

 

  两个人来到宽大的屋檐底下。安心的感觉使鸣人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杂货店开在古旧的和式房屋内,敞开的纸门的店铺深处,看起来大概是老板娘的女人正趴在柜台上小憩,听见门口传来不像是雨声的响动,才睁开眼睛望了过来。发现是两个避雨的小孩子,她便朝鸣人和佐助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鸣人也很高兴的回了个笑脸。比起自己家街口那件便利店里的那个对人爱搭不理的大姐姐来说,这个阿姨明显要温柔的多。不仅仅是对这间店铺,这里宁静无人的中午,还有这里行事果断、说下雨就下雨的夏天,以及这里的佐助,都让鸣人感觉到喜欢。一刻钟之前被人欺负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抛到了脑后。

 

  房屋是木制的,散发出微微带有湿气的古旧的气味。说不上好闻,却是一种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味道。鸣人仰着脑袋,看见从高高的屋檐上一滴又一滴像是珍珠般掉落的雨滴,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

 

  “呼……这雨还真大啊我说……”

 

  “之前我们这里已经一个月没下过雨了,看样子得好一会儿才能停吧。”佐助一边回答他,一边拧干自己袖口和衣襟上的水。看见他在忙碌,鸣人才想起来要把自己几乎湿透的T恤也稍微拧干一些。

 

  “……话说回来,你以后要一直住在这里了吗?”佐助甩了甩沾了满手的雨水,抬起头问道,眼中似乎隐含着几分期待的意味。

 

  鸣人只好摇了摇头:“等假期结束,我就要回去了……”

 

  害怕他眼中那微微闪烁的光芒暗下去,鸣人立刻接着问道:“不过……我和佐助、已经是朋友了吧?”

 

  “嗯,是朋友。”佐助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鸣人兴奋的抓住他的双手追问起来:“那、以后我能去你家找你玩吗?”

 

  “可以啊。”佐助很轻松的回答,语罢还微微扬起了嘴角。

 

  见他笑了,鸣人也嘿嘿的笑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比高兴还要高兴的一种心情,顶在胸口闷闷沉沉的,让他很是不舒服。这种心情、要怎么办才好呢——鸣人犹豫了几秒,灵机一动,趁佐助不注意,飞快的啄了一口他的脸颊。

 

  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兔,佐助的耳根一下子全红了,他瞪大了漆黑的眼瞳朝鸣人叫道:“你、你干什么啊?!!”

 

  “谢谢你之前保护了我啊,”鸣人却看起来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凝视着佐助的蓝色双眼仿佛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晴空:“爸爸每次跟妈妈说了很重要的事情以后,都会跟妈妈亲亲的我说!”

 

  “……那,你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至少在佐助尚且需要仰视才能看见的爸爸妈妈的世界里,爸爸和妈妈亲亲总是要刻意躲着自己和哥哥的——应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对吧?佐助一边思索着、一边羞恼的鼓起了脸颊。盖过了雨声的淅淅沥沥,鸣人需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贴近佐助的耳边:

 

  “等我长大以后,就换我来保护你噢我说。”

 

 

 

002、

 

 

 

  “爸爸、我出去咯!”

 

  水门正坐在桌前看书。听见午睡刚醒就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儿子充满元气的喊声,水门抬起头来微笑着望向了他:“先问一下妈妈要几点回来。”

 

  鸣人点了点头,飞奔到自家的小庭院。果不其然,妈妈在院子里挥舞着剪刀,修剪着丛中新开的玫瑰。

 

  已经听到刚才屋内两人的对话,玖辛奈便直接回答道:“晚饭时间就得回来了噢,不要像昨天一样再麻烦你美琴阿姨了我说!”

 

  “知道啦我说!”鸣人豪爽的应着,然后飞快的换了鞋,朝门外跑去。目的地近且明确,就是住着佐助的隔壁宇智波家。

 

  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院子前的栅栏门,来到隔壁家的宅门前,鸣人在准备敲门时忽然发现,佐助家的门把手似乎比去年要矮了一些——不对,应该是自己长高了。想到这里,鸣人悄悄的把脚踮起来,感受了一下再长高些将会看到怎样的世界。

 

  虽然昨天刚回到木叶村就找佐助来比了身高,可鸣人还是比他要矮一点点——明明自从去年夏天被佐助说是矮子以后、就天天都在喝牛奶了啊。不过美琴阿姨安慰自己说,现在两个人都才九岁,以后肯定还能长得更高的。

 

  鸣人将脚跟重新垫回地面,敲了敲宇智波家的门。和城市里不大一样,木叶村里似乎家家都没有门铃这一说。

 

  “——是鸣人君啊。”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比鸣人要高出一个头的身影。那是佐助的哥哥鼬。看见来者是鸣人,鼬微笑着让开半个身位,示意让他赶快进屋里来。

 

  “鼬哥,叔叔和阿姨呢?”望着略显空旷的屋内,鸣人好奇地问。

 

  “他们出去了,晚一点才回来。”鼬回答。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鼬把及肩的黑色长发束的格外的高,耳朵上还别着一支笔——想必是还在做暑假作业吧?鼬哥不像自己,成绩中下,他可是个超级厉害的优等生呢。鸣人想。虽然这样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子,不过还是很帅气啊。

 

  佐助一直都最喜欢哥哥了,所以鸣人也很崇拜鼬哥。即便有的时候会觉得佐助一心只有哥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对了!鼬哥、佐助呢?佐助在哪里?”鸣人兴冲冲的问道。

 

  鼬随即对他比出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望向了庭院:“佐助在箦子那里午睡,还没醒呢。等他醒了你们再出去玩吧。”

 

  鸣人便也顺从的低声回了声“好”。鼬又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鸣人小心翼翼的来到庭院旁的箦子前。佐助在屋檐庇荫的角落里睡的正香,有从庭院池塘水面上反耀的粼粼波光投射在屋檐、转而又映照在了佐助穿着短衣短裤的身躯上,还有白皙的、带有一丝婴儿肥的睡脸上,好像正沉睡在海底似的。不知怎的,看起来不设防的佐助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读懂。

 

  见他睡得这么舒服,鸣人也不好打扰——倒不如说是太了解这家伙的起床气、不敢弄醒他更为贴切。鸣人蹲下身子,轻手轻脚的躺在了他的身边。但阴凉的地方被佐助占尽了,他只能沾上了一身的阳光。

 

  他凑近去静静的打量着佐助的睡颜。佐助安稳的一呼一吸,双腿微微蜷起,手随意的搭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垫在颈侧,全然没有平常那副爱逞强的样子了。

 

  自从鼬去年夏天起从村子里的初中跳级、到城市里去读高中后,佐助就变得没那么活泼黏人了。他说,哥哥只有暑假才能回家,所以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不能让爸爸妈妈操心,要好好读书,越来越接近哥哥的水平才行。

 

  作为家中独子的鸣人虽然不太理解佐助的这份觉悟,不过他知道,夏天对于佐助而言,变得比从前更加重要了。

 

  这时,只见佐助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鸣人听见他闷闷的嘟囔了几声,继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刚醒来就看到被放大了许多倍的鸣人的脸,佐助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又跑来干嘛?吊车尾的。”

 

  “不干嘛,就想跟你呆在一起——呐、我们出去玩吧?”鸣人保持着斜躺的姿势询问道。

 

  佐助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目光却投向鸣人那静静的指向半空中的金色发梢。“……呼、热死了,才不要出去呢。”

 

  “对啊,热死了我说……”鸣人附和着,一边往佐助身边阴凉的地方挪动着身躯。不只是因为午觉刚醒反应速度还不够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佐助没有把他推开,任由他的气息几乎贴近了自己的胸膛。

 

  的确,村子里的夏天比城市里的要更热一些。虽说不是家家都有风扇、或是安装了空调,但至少佐助家是有一台风扇的。不过只在全家人都在的时候才会开——比方说吃饭的时候,或者是围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像现在这种燥热的午后,即便再热,也是没有理由打开风扇的。

 

  “真是的,要是装上空调就好了……”鸣人伸出一只手臂搭在了佐助的腰上,轻声嘀咕起来。

 

  被鸣人的头发蹭得脖子痒痒的,佐助眯着眼推开他的脑袋:“说这个有什么用,没有就是没有。”

 

  “就是说呢……什么都没有啊我说。”鸣人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望着佐助因初醒尚还有些发愣的双眼,忽然瞪大了眼睛:“是啊、到城里来吧!佐助!”

 

  “哈?”佐助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啊?”

 

  一听他这话,鸣人就笑了。往常都是佐助给他普及在村子里生活的一些常识——诸如在田里扎稻草人是为了驱赶偷吃的鸟雀啊、家里养的鸡会吃沙子清理肠胃啊、还有稻荷神社的夏日祭典是为了祈祷秋季的丰收啊……之类的,总让鸣人惊讶之余长了不少见识。不过、这回终于也有机会让佐助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啊:

 

  “我跟你说噢佐助!城市里的话……就拿我家来说吧、不仅有想什么时候开就能什么时候开的空调,而且还有冰箱噢!想吃冰镇西瓜的时候,不需要拿木桶打井水来泡,直接塞进冰箱里就可以啦我说!”

 

  鸣人一边说着,一边兴奋的坐直了起来,望着佐助继续滔滔不绝起来:“呐呐、还有啊!在城市里的话,还有游乐场噢!爸爸妈妈说开学考试如果不是没有排在倒数就带我去……嘿嘿!不过话说回来、像佐助这样的好孩子,就算是假期也会跑到图书馆去呢……市立图书馆真的超级厉害的!有好多好多书!什么样的书都有!如果是佐助的话,肯定能在里面待上一整天呢……”

 

  不知不觉间,佐助似乎被他的话吸引,漆黑的眼中隐约的闪烁出了细微的光芒。可没多久,佐助的脸就阴沉了起来。显然是以为鸣人的话里带刺,他恢复一如既往的高傲神情,瞪了鸣人一眼。

 

  “哼、那么好的东西,全都给你这个吊车尾享用,还真是浪费啊。”

 

  “你这是什么话?!”鸣人一下子就急了:“我明明是一片好心、你还骂我……我看你才是吊车尾大白痴呢!!”

 

  佐助猛的坐直起来、怒视着鸣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当然知道!”鸣人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做了个鬼脸:“佐助是个大!白!痴!!”

 

  “好啊、”佐助不屑的“嘁”了一声,扶着木质的地板站了起来,俯视着鸣人,双手抱在胸前:“我们家旁边有一棵全村最高的枣树,看谁能先爬到树顶,输的人就要任凭赢的人使唤——你敢么?”

 

  原来那棵树是枣树啊——不过现在可不是感叹的时候。“比就比,谁怕谁啊?!”鸣人不服输的劲头很轻易的就被他挑衅的话给拨撩了起来。

 

  一不做二不休,两个人一边相互用眼神进行着较量,一边就走出了院子,往宅院旁边那棵高大的枣树走去。

 

  正巧现在阳光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猛烈了。高大而茂盛的枣树很快便映入眼帘。生长着深色树叶树梢枝头悬吊着青色的、还未成熟的小果实,看起来十分可爱——不过鸣人更关心的,是这棵树到底好不好爬。这棵树的主干很粗,看起来三个大人张开双臂都不一定能抱得住,而且能够方便脚踩的枝桠只有在高处才凌乱的舒展着几条。

 

  好像……比体育课的爬杆要难不只一点点啊。鸣人不禁吞了一口唾液,悄悄的瞄了一眼身边的佐助。佐助面无惧色,发觉鸣人在偷瞄着他,还玩味的勾起了嘴角:“现在退缩还来得及哟,胆小鬼。”

 

  “谁说要退缩了啊?!”鸣人立刻摆出信心满满的样子,挺起一副略显瘦小的身板:“你才是、小心从树上掉下来咧——我才不会去救你呢我说!”

 

  佐助是被他这番瞧不起人的话给激怒了。他快步走到树下:“现在、马上、开始!”

 

  “喂喂!你比我先碰到树、犯规啊!!”

 

  看见佐助灵巧的窜了上去,鸣人急急忙忙的喊着,也跟着攀上了树干。

 

  虽然看起来白白净净、纤纤弱弱的,可佐助毕竟是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说丰收的时候也是能帮父母爬上树摘取果实的得力帮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棵如此高大的枣树,即便是佐助,也还是第一次尝试爬上去呢。

 

  佐助听见下方传来树皮被剥掉的窸窣响声。鸣人一边叫嚣着、一边朝自己靠近。倒也不赖嘛——佐助用余光向下瞄了一眼,加快了手上攀爬的动作。

 

  很快就够到了第一支树杈,佐助两步爬了上去、将树杈踩在脚下,朝还被落在后头的一头金毛叫道:“哈、果然是个吊车尾的!”

 

  “还早着呢我说!!”鸣人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拳头,却险些没扶稳摔了下去。佐助见状,轻蔑的丢下一声嘲讽意味的哼声,抓住树枝往更高处爬去。

 

  半空中飘来一阵微风,让佐助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正身处在十米多的高度了——听爸爸说,这棵树从很多年前就生长在这里,如今有足足二十米呢。不过已经离树顶不太远了,佐助暗暗的想,即便有那么一丁点害怕,也很快就能结束这场无聊的竞争、胜过那个吊车尾了——

 

  “唔啊——!!!”

 

  一不小心,佐助一只脚踏空、从高处坠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鸣人下意识的伸出手、牢牢的抓住了佐助的手腕。

 

  惊魂未定的佐助胸口急促的起伏着。他抬起头往攥住自己的那个方向望去,看见了鸣人因屏住了呼吸而显得异常紧张的脸容。他甚至能感受到从对方手心传来的轻微的颤抖。

 

  “……没、没受伤吧?佐助?”

 

  鸣人就连声音也绷得紧紧的,却还是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映在佐助眼中实在有些好笑。佐助紧抿嘴唇,双脚悬空的感觉以及明明先前放了狠话、现在却落得这幅狼狈模样的羞耻感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鸣人见他沉默,连忙追问道:“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现在还问这个干什么?!超级大白痴!”佐助腆着脸吼道:“就凭你能撑多久?快点叫人来……!!”

 

  鸣人的手心因汗湿而显得更加不可靠了。面临这种危急关头,鸣人也着实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朝空中喊道:

 

  “爸爸——!!波风水门!!救命啊!!!”

 

  索性就在家附近。听见叫喊声的水门后脊一凉,立马以最快的速度从家里飞奔了出来。循着声音来到树下,水门惊讶的发现自家的儿子和隔壁家的次子正狼狈的悬吊在树梢,就像枝头青嫩嫩的枣似的。

 

  水门不禁笑出了声。“究竟是为什么会爬到这上面的啊、你们?”

 

  “先别问为什么了啦!爸爸!!”鸣人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快点救我们下去我说……!”

 

  “佐助君先下来吧,”水门说着朝佐助伸出了双臂:“我会接住你的。”

 

  “爸爸一定要接住他啊……!一定啊!”

 

  鸣人到了这样的关头反倒放不下心了。不过听见他这番语气异常坚定的话,佐助的气莫名的消了大半。

 

  直到水门笃定的答应了三次以后,鸣人才松开了他已经不能在坚持多久的手。佐助顺利的掉进了水门强而有力的臂弯中,然后平稳的脚着了地。鸣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爬下树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自己的手绷得全红了。

 

  “好啦……总算安全了。”水门轻叹一口气,扬起微笑:“佐助君来我们家吃点心吧?你玖辛奈阿姨刚刚烤了樱桃番茄的饼干噢——知道佐助君不喜欢甜,特意没有加糖呢。”

 

  佐助点了点头,可仍旧一言不发。鸣人撇着嘴瞪了他一眼。水门见状,实在有些不解。

 

  不过这并不能阻挡下午茶的进行。水门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把两个各有心事男孩子领回了家。

 

  “哟、佐助也来啦?阿姨我今年学了新的手艺、一定要来尝一尝噢……”玖辛奈红色的长发跟随着忙碌的步调一摇一摆,显得格外耀眼,佐助不禁微微垂下了脑袋。

 

  玖辛奈热情的端上冰镇过的茶和刚出炉的饼干。可看见两个孩子隔得远远的、只是闷头吃着,她忍不住好奇地凑到鸣人跟前问道:

 

  “我说你啊……是跟佐助吵架了吗?”

 

  鸣人叼着被樱桃番茄染成了粉红色的饼干,丝毫感觉不出甜味。他望了一眼身旁的佐助,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在妈妈的诱导下,他很快就一五一十的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这样吗……?只是这样而已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危机呢!”玖辛奈挑了挑眉:“我来给你出个主意吧?”

 

  苍蓝色的眼睛疑惑的朝妈妈眨了眨。玖辛奈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候片刻。很快,当她再次回到餐桌前,从身后变出了一支纤细的、半开着的白色玫瑰。

 

  这是玖辛奈从堆在庭院旁的、被修剪下来的玫瑰花枝中挑出的一支。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递给了鸣人。

 

  “这个、丢掉挺可惜的,可是不剪掉的话新的花就开不出来——作为道歉,拿去给佐助吧?”

 

  新鲜的玫瑰含着一丝清郁的芳香。鸣人犹豫片刻,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佐助的注意。

 

  佐助还算是给他面子,不紧不慢的把饼干吞下,然后斜眼瞄向了他。

 

  “以后我们一起死吧!!佐助!!”

 

  在全家人包括佐助惊讶的目光下,鸣人红着脸把手中的玫瑰花递了过去。佐助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继而斩钉截铁的回答:“要死你自己去死!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死呢。”

 

  不仅仅是佐助、同时也察觉到父母异样的眼光,鸣人抓了抓后脑勺,在脑海里寻找着表达自己想法的词句:“唔……我的意思是不想再看到佐助因为我的缘故陷入危险了我说……那个、对不起!!”

 

  “鸣人他啊、没有那个意思,佐助可别误会了呢。”玖辛奈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收下吧,这是鸣人的歉意噢我说。”

 

  佐助低下头,瞥见刚才被鸣人攥住的自己的手腕还透着红色的印记。他咬了咬嘴唇,接过了鸣人手中白色的玫瑰花。

 

  玫瑰的花瓣看起来洁白而柔软。见他专注的玩赏着手中的玫瑰,鸣人小声嘀咕起来:“……你倒是笑一个嘛。”

 

  “……你真是麻烦死了。”

 

  佐助轻叹,眉间舒展开来,从那夜空般引人神往的眸中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他的嘴角似有似无的向上翘起。鸣人望着他的脸容,一下子恍了神。

 

  某种心情,在那瞬间得到了确定。

 

 

 

003、

 

 

 

 

 

  蝉鸣的声音在枝头延绵不息,频率不同的聒噪响声虽然有些惹人不快,可听久了倒也能静下心来。望着窗外不远处一片翠绿之中、小孩子们用来捕蝉的竹竿在树荫下晃晃悠悠的摆动,佐助停下手中的笔,长叹了一口气。

 

  合上刚刚写完的、哥哥从前留下的一本初中程度的奥数合集,佐助眯起双眼、伸了个懒腰,趴在了自己的小书桌上。小升初的暑假,连作业也没有丁点,佐助第一次感觉到没有止境的悠闲是种多么可怕的事情。更加令他失望的,是今年同样面临升学的哥哥也因为课业繁重而留在了学校,没有回家。

 

  而且,原本总会在夏天现身的那个家伙,今年居然意外的迟到了——明明已经七月底了啊。往年他都能赶上自己过生日、和自己一起庆祝的。一想到前天晚上度过的略显孤单的生日,佐助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又往敞开的窗口望了一眼,正对着家门的庭院里景色依旧。他赌气的转过身去,打开了挂在椅背后面的书包,看看能否从里头翻出些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

 

  突兀的、佐助摸到一个纸似的锐利的边角。他抓住一角掏了出来——粉红色的信笺映入眼帘。他这才想起来,这是那天毕业典礼结束以后,和他同桌了三年的春野樱满脸羞红的交给自己的一封信。

 

  用不着想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佐助在木叶小学的六年里也收到过不少类似的来信。佐助把信纸从从信封里取出翻开四次将之展开,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女孩子娟秀的字迹。

 

  内容无非是在努力的表达对方对他的一些心情。佐助记得每回收到这种信的时候、要是被妈妈看见,她总会对自己投来异常深邃的笑容——以前好像也对收到情书的哥哥这么笑过。

 

  他撇了撇嘴,把精致的信纸在桌上翻来覆去的叠成了一只飞机。心里仅有的一点点愧疚也被怨气驱散,他握着纸飞机的底部,使劲的朝窗外扔了出去。

 

  “唔哇痛痛痛——!!!搞什么啊我说?!”

 

  佐助心里一愣。抬头顺着纸飞机飞行的轨迹望去,只见被纸飞机尖锐的前端击中的一团金毛正吃痛的捂住脑袋瞪着自己——可苍蓝色眼中根本没有丝毫怒意。

 

  “……活该。超级大白痴。”佐助双手撑着下巴,笑意悄悄的漫上了眼角眉梢。

 

 

 

  “喏、这是给你的!”

 

  不顾佐助的阻拦、硬是从窗口爬了进来后,坐在佐助房间的书桌上,鸣人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了一只粉红色的包装袋,一下子递到了佐助跟前:“因为要参加初中的入学考试、所以来迟啦——生日快乐我说!”

 

  佐助拆开了包装。是一袋两支的那种冰棒。他按照熟悉的吃法,掰开一半,递给了鸣人。

 

  “冰棒么?我们这里的杂货店也有卖啊。”佐助打量着淡红色冒着凉气的冰棒,抬起头瞄了鸣人一眼——只是颜色有些奇特罢了。

 

  “你先尝尝看再说嘛!”鸣人朝他笑着催促道。“这可是上个星期超市才推出的新口味噢我说!想着佐助一定会喜欢的——我就买了整整一箱带过来呢!”

 

  听他话里洋溢着期待的心情,佐助打量了两下、伸出舌尖舔了舔手中的冰棒。沁凉的番茄味顺着舌头滑进了喉咙里,佐助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是吧是吧!”鸣人看见佐助的反应,也张嘴咬下了冰棒的一角:“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佐助望着他的一脸笑容,一边啃着番茄味的冰,一边轻声说道。

 

  原本的消沉轻而易举的就被愉快攻略。不过佐助感觉就算是番茄,平日里也无法这么容易就使心情转变的——那么、能让自己高兴起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蝉的声音戛然而止。坐在窗前的佐助和鸣人同时望向了窗外。

 

  “诶——怎么回事啊?”鸣人问。

 

  “……大概是被抓走了吧。”佐助回想起刚才在树下抓蝉的小孩子们,回答道。

 

  每年都有小孩子——当然,自己也不例外,会在村子里捕蝉,养在家里的庭院里,等到秋天的时候,就不必费尽心思在偶尔下雨的天气中寻找可以作为药材高价出售的蝉蜕了。周而复始,不会停息。就像是每年夏天都会有蝉爬上树梢嗡嗡的鸣叫一样理所当然。

 

  “噢噢噢!超难得的诶——佐助、你中了啊我说!”鸣人指着佐助手中已经被吃完了冰的光秃秃的小棒子兴奋的叫道。

 

  佐助把细棒举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发现光滑的表面上有一行被烫成了深色的小字。佐助无奈的望了鸣人一眼:“‘再来一根’、又能怎样?”

 

  “拿去兑换啊!”鸣人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们这边的杂货店不买这种冰棒,不可能承认这款的兑换啊。”

 

  “那等我走之前、你把中了奖的给我,等我明年再给你带回来不就得了嘛,”鸣人的眼睛里满含笑意:“放心吧!我不会偷偷拿去自己换的啦!”

 

  佐助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难得的当着鸣人的面很自然的笑了。

 

  “……谢谢啦。”

 

  这根本就是犯规啊——鸣人的心突然紧紧的收缩了一下。佐助的笑容仿佛是一种能一下子甜到血液里的糖,虽然有幸获得令人十分愉快,却也让鸣人忽然间慌张了起来。

 

  这大概、是只有像鸣人一样怀有恋心的单纯少年才会暗藏着的某种做贼心虚的心情吧。

 

  “我不喜欢吃番茄味的……我喜欢牛奶味的啦!!”鸣人结结巴巴的叫道:“才、才不是因为喜欢你咧……!!”

 

  “真是搞不懂你……”听见他嘀嘀咕咕了些奇怪的话,佐助歪着脑袋瞥了他一眼,继而面向传来阵阵微风的窗外。在炎热的天气中,带有一丝凉意的风让他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坏?佐助叼着冰棍的细棒,轻叹了一口气。

 

 

 

***

 

 

 

  借着将仲夏的燥热抚平了些许的风,天气难得的稍微阴了一点,虽然见不到太阳,天空却依旧明媚。美琴从院子里晾着一排衣裤的晾衣架上取下一件亮橘色的背心和深色的短裤,动作轻巧的抖了两下。

 

  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美琴回头望去,正好看见了从房间里出来的小儿子。

 

  “佐助,你们昨天去游泳回来换下的脏衣服,鸣人君的落在我们家了。我已经洗干净了,你给鸣人君拿过去吧。”

 

  “……等那家伙自己来拿好了。”佐助双手抱在胸前,嘴唇微微抿起:“反正是他是粗心。活该。”

 

  美琴见状,却是莞尔一笑:“就在隔壁,去一趟也不耽误你什么时间、对不对?就算是帮妈妈一个忙吧。佐助。”

 

  佐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屋檐下走到了户外,美琴的身边,然后抬起脸、望向了她。

 

  “那就麻烦你喽……!”

 

  美琴稍微弯下腰,把叠成四方的衣物交给佐助,顺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佐助把衣服抱在怀里,走出了家门。衣物不仅有阳光浓郁的气味,还混杂着和自己同样的洗衣粉的柠檬香,让佐助不禁凑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悄悄的扬起了嘴角。好像还带有一点点鸣人的味道……?不可能,明明已经洗干净了——

 

  还没走两步路,就已经来到了鸣人家门前。佐助用脚轻轻踢开这家人向来虚掩着的大门,来到房门前。他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佐助来啦?”前来迎接他的是玖辛奈阿姨活力充沛的笑脸:“诶、那不是我们家鸣人的衣服吗我说?”

 

  佐助点了点头,解释过缘由后把衣物交给了玖辛奈。他习惯性的往屋里看了看,正好瞧见鸣人坐在庭院前的背影。佐助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吊车尾的。”佐助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问道。

 

  “带我去祭典吧?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夏日祭典。”鸣人的神情有些奇怪,虽然嘴唇咧成大大的笑容,可眉头却拧成一个微妙的弧度,看起来不像是哭也不像是笑。

 

  “……你不是每年总赶着祭典的前两天就回去了嘛。”佐助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月历。果然符合玖辛奈阿姨的急性子,月历已经被提早了三天翻到了九月。“……往年你不都是这几天就要回去了么?”

 

  虽然说着关于离别的话题,可佐助从来也不觉得有多不舍。毕竟每年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天天见面,对于佐助来说已经十分足够了。

 

  “这回会晚一点回去的啦……”鸣人一下子朝佐助的方向躺倒,把脑袋枕在了佐助膝上,像是犬类撒娇般用耳朵蹭着佐助的大腿。“唔……就带我去嘛……!穿浴衣给我看,我们一起去买你说了好多年的苹果糖、烤鱿鱼,然后再一起去神社……”

 

  “你这是怎么了?”佐助用手背碰了碰鸣人的额头,接着又碰了碰自己的——没发烧啊。他低下头望着鸣人:“做了这么多看起来可行的计划……可不像你啊。”

 

  鸣人不说话,在佐助膝上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坐直起来。目光与佐助接触了几秒后,仿佛是躲闪什么似的又靠在他的肩上:“还记得……我因为考试来迟了的事情吧?”

 

  佐助点了点头。耳边传来倚在自己肩上的鸣人轻微的叹息。

 

  “我昨晚才知道那所学校是寄宿制。爸爸还说、初中以后会变得很忙……而且我要搬家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你是说……”佐助目视前方,鸣人家庭院里盛开的花丛色彩艳丽。他试着用平淡的语气平息心里不安的预感。

 

  感觉到鸣人从自己的肩头挪开了脑袋。佐助看向他,发现他正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以后、以后几年……可能都不会回来了我说。”

 

  “……这样啊。”佐助愣了愣,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不过佐助猜自己一定比鸣人刚才笑的还要难看。这时、他发现鸣人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

 

  搞什么啊、又不是生离死别——佐助在心里训斥对方、同时埋怨着自己发烫的眼眶。酸楚从喉咙深处漫了上来,涌到将近鼻腔的位置,让佐助忽然联想到了溺水的窒息感。

 

  他装作很轻松的“哼”了一声,用像是在整理额发的动作悄悄地擦掉了自己的眼泪,然后认真地抬起头对鸣人那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开口道:“我答应你不就得了。吊车尾的真是个爱哭鬼。”

 

  “也就是说……佐助答应陪我去了?”鸣人的眼泪停在了眼眶边缘,险些掉下来。不过表情已经流露出了一点惊喜的迹象。

 

  佐助没有回答,只是扶着地板站了起来,留给鸣人一个背影。“……后天晚上六点,在去神社的路口等你。”

 

  “啊、知道了我说!”

 

  鸣人的语气中已经找回了几分往常的轻快。佐助回到家,第一时间冲回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寻找那套因为是妈妈手工缝制而被自己格外珍惜存放的浴衣。

 

  比起难过,佐助现在更多的是一种近似于急切的心情。如果 下次见面是很多年以后,那么至少现在、把握住现在,要把最好的记忆留给对方——同样也留给自己。

 

  深蓝色绣着金鱼图案的浴衣完好的叠放在柜底。佐助拿出来,将之铺展在榻榻米的地面上。

 

  还记得是两年前,自己吵着说天蓝色的浴衣看起来太小孩子气、想要换成和哥哥一样的深颜色时,妈妈才答应他重新做一套的。可是爸爸却说深蓝色太老气,不适合十岁出头的孩子,于是妈妈就在衣摆的下方绣了几条大尾巴的金鱼,看起来倒是添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原本没有异议的佐助现在却望着线绣的金鱼皱起了眉头。这么幼稚的图案、鸣人那家伙肯定又会拿自己开一通玩笑吧——所以之前到底为什么要答应穿浴衣给他看啊!

 

  佐助叹了一口气。他坐在地上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主意。他拉开了自己房间和哥哥房间中间的那道纸门。哥哥的房间映入眼帘。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哥哥不在的情况下踏入哥哥的房间,不知怎的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来到哥哥的衣柜前,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的翻着,终于在最下面的一层找到了哥哥的浴衣。

 

  佐助小心翼翼的把那套暗紫色浴衣拿了出来。听说妈妈说,哥哥的浴衣是用染料渲染成了渐变的紫色和黑色——两色相撞的边缘看起来就像云团一样,不仅大气而且好看极了。佐助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液,然后将哥哥的浴衣套在了自己身上。

 

  三下五除二系好了黑色的封腰,佐助满心期待的走到哥哥房间的穿衣镜前站好。虽然不合身是在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竟然会大了这么多,以至于穿在身上、显得自己瘦削的厉害。原本应该刚到脚踝的衣摆长长的拖在地上,看起来不像是浴衣、倒像是村子里每年举行成人式时那些姐姐们穿的和服了。

 

  就在佐助还满心逞强不愿收手、继续盯着镜子时,松松垮垮搭在肩头的衣料顺着纤瘦的肩线滑落,半边白皙的胸口仿佛乍现的春光,呈现在镜中。佐助手忙脚乱的把领口扯回去,脸一下子全红了。他这才终于打消了穿哥哥的浴衣的念头。

 

  佐助把一切归置原状,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感觉眼前熟悉的景象莫名的令人晕眩。一桩接一桩打乱自己生活的突发事件弄得他头昏脑涨。

 

  究竟是为什么要为了鸣人做到这种地步啊——佐助用手掌捂住眼睛,“啧”了一声。不知是在埋怨自己还是对方。或者两者各半。

 

  尚未觉察到内心真意的小小少年,恼羞成怒躺在榻榻米上蜷成了一团。就连断断续续的梦中也掺有一丝离别前夕的苦味。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虽然这三天里仍然有在见面、像往常一样的玩闹,可大人们略带不舍的表现总是在提醒着两个孩子正刻意回避的事情。不过、三天前的约定很快就迎来了生效的时刻。

 

  夏季的夜晚总是要来得迟一些。晚霞和夜色各占领了半边天际,灯笼随着夜幕的逐渐临近,争先恐后的被悬挂枝头,尽是些淡淡的蓝色、米色、粉色的,几乎要把天上细碎的几片星星给比了下去。

 

  佐助倚在小路一侧某户人家的高墙边,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天,又看看自己来的方向。该来的人还没出现。他双手抱在胸前,默默的在心里埋怨了几句,然后忽然想起临出门前妈妈的话。

 

  无非是“注意时间”啊、“看好钱包”啊、还有“玩的开心”之类的,可今年格外特殊一些,往年总是有哥哥陪伴,今年却只有自己独自上路,虽然是和鸣人有约,可佐助出门前身边没有同行的人,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意味,妈妈在家门口为自己整好衣襟时,笑着说了一句“佐助真是长大了呢”。

 

  人群熙熙嚷嚷的声音已经流泻到了格外寂静的岔路口。佐助从感慨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朝路口张望时,鸣人的身影已经距离自己很近的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本来还想吓你一跳呢我说……!”鸣人挠了挠后脑勺,快步跑来佐助身边。两人一同踏上了前往夏祭的路。

 

  “搞什么啊、”佐助上下打量了鸣人一番:“你还不是跟平时穿的一样——短裤搭背心。无聊死了……”

 

  ——言外之意是希望我也穿浴衣吧?鸣人暗自猜测到。他连忙解释起来:“浴衣我的确有一套啦……不过我穿上真的好奇怪啊……!看起来就像是穿了衣服的小狗啊我说!”

 

  佐助忍着笑,悄悄地在脑海里幻想了那副画面。可目光却只是投向愈来愈近的人潮和灯火。

 

  “不过佐助穿浴衣还真好看啊!”鸣人夸张的踮脚又弯腰,把佐助从头顶到踏着木屐的双脚上上下下全都打量了一番,然后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蓝色好看啊——哇、金鱼诶!是美琴阿姨绣的吗?”

 

  “没错。”佐助回答。他稍微垂下头望着因随自己脚步而来回摆动、所以看起来像是活了起来的衣摆上的几条金鱼,微微起了唇角。

 

  “……这就到了啊?!”鸣人刹住风一般的脚步,指着神社前的第一所鸟居吃惊的叫道。

 

  “村子本来就没多大啊,白痴。”佐助平静的丢给他一个白眼,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木叶村虽小,可神社却是五脏俱全。虽然不及筑有上百所鸟居的大型神社,但朱红色的鸟居两旁也足够排满两条小吃街。叫卖的喊声、种类繁多的摊位、明亮的灯笼,充满了还不算太拥挤的人潮中,都让鸣人目不暇接。

 

  村子里的人们不像城市里,即便参加祭典也穿着便装。与鸣人擦肩而过的都是身着和服或是浴衣的人们,让鸣人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立了一般。

 

  “佐助!!”

 

  他有些着急的朝走在自己前头的佐助的背影喊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呢——在略显嘈杂的人群当中,鸣人不安的想。

 

  那个熟悉却在今夜显得格外绮丽的背影,因为自己的呼唤而停下了脚步。深蓝色的浴衣后领虚掩着,可以看见如同象牙般白皙的一小节脖颈。他的身躯微微向后转了几度、跟着一同转向自己的,是那俊秀姣好的面容。薄薄的两瓣嘴唇贴合在一起,似乎是含着笑,脸颊上因为傍晚残存的热气而浮上了一抹微红,漆黑的双眸倒映着绚烂的灯火,似乎让那双眼的主人也因此染上一丝愉快的气息——啊、那双眼睛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如同黑色的火焰烙印在自己心中的那双眼睛里,还倒映着自己痴痴的表情呢——

 

  “发什么呆啊、吊车尾的。迷路了我可不负责。”

 

  看见对方嘴唇张合,倾吐出这样的语句,他连忙追了上去。

 

  虽然一直都不得不承认佐助长得好看,可鸣人从未觉得佐助像现在这样好看——倒不如说是美丽更贴切——可“美丽”这个词、用来形容男孩子,真的没问题吗?国文成绩一向不太好的鸣人舔了舔嘴唇,最终也只是双唇没那么干燥罢了。

 

  不过心脏扑通扑通、像是怀里揣了只兔子似乱跳的感觉,却让鸣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即便不是绝对正确的、那么至少也一定不会有错。

 

  太鼓被擂响的声音从半空中洒来。那是宣告祭典正式开始的讯号。作为祭典多年来的常客,佐助凭着经验告诉鸣人先别靠近神社,现在正是好时辰,大家都挤着到正殿里为自家保佑收成。

 

  回想起往年总是和哥哥一起在正殿听漫长又不明所以的经文,自己都是闷得直打瞌睡。佐助两手一摊补充道:“反正仪式什么的复杂得要死,想来你也不会有兴趣的。”

 

  “明明你自己也嫌烦嘛!”鸣人反驳道。争着争着,最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佐助不紧不慢的拉着鸣人东一个摊位、西一个摊位的闲逛。不知不觉中,手里从烤鱿鱼串变成了大碗的炒面、又换成章鱼丸子、继而变成红得晶莹的苹果糖。等到两人的手终于又空下来时,肚子已经被美食填的饱饱的了。

 

  “呼……比平常晚饭吃得多多了啊我说!”鸣人一本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身旁的佐助只是默默地吮了吮被各种酱汁和糖浆弄脏的指尖。

 

  不知何时,鸣人的手已经挽住了自己的臂弯。就像佐助总是喜欢在人潮拥挤的时候挽住哥哥的手臂一样。他想,这大概就是像兄弟之间依赖的感情吧。

 

  话说回来,他偶尔会产生鸣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家人这样的错觉。

 

  “这个!就是以前你说过的……弹珠汽水吧?”

 

  佐助闻声朝鸣人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点了点头。不远处的摊位前,装满了冰块的推车里冰镇着十几支细长的、形状特殊的玻璃瓶,里面盛装着透明的、冒着气泡的液体。在玻璃瓶的顶端,卡着一颗蓝色的玻璃弹珠,让人感到眼前一亮。

 

  “唔、真漂亮啊……”鸣人凑上前去仔细的看了看。“大叔!两瓶弹珠汽水!”

 

 鸣人爽快的从自己的青蛙钱包里掏出几枚硬币。重新回到佐助身边时,他的手里拿着两支汽水。于是两人在路边找到一条长椅坐了下来。

 

  与人群隔开了一段距离,熙熙攘攘的声音仿佛与世界隔绝。佐助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教会初次饮用的鸣人要如何用瓶盖将弹珠押进瓶子里面。

 

  “啊、成功了!”

 

  随着鸣人找准了角度、用手掌按下去的动作,玻璃弹珠像子弹似的飞快的扎进汽水里。气泡四散,仿佛断了线的项链。

 

  鸣人看了看佐助,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头咕咚咕咚的喝下了小半瓶。汽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带来微微刺痛却舒畅的感觉。薄荷清凉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鸣人悄悄地瞄了瞄佐助的侧脸。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啊。”

 

  佐助听见这话,下意识的望向了他。鸣人正仰着脑袋喝汽水,被清澈透明的汽水冲击着的蓝色弹珠边缘流过一串串泡沫,折射着闪烁的灯光,显得晶莹剔透。这样的明媚的蓝色,像深邃的大海,又像晴朗的天空——

 

  目光却凝结在了鸣人微微眯起的双眸。倒不如说这是属于鸣人的颜色。总是执着的凝望着自己的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很快、就要久久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了——佐助感到胸口一阵麻痹的疼痛。

 

  “喝完了!”鸣人长舒了一口气,摇了摇手中的瓶子。蓝色的弹珠也随之摇动。

 

  似乎是被佐助出神的目光所打动,鸣人也愣了愣,然后才是凑到他的面前摇了摇手:“我们……继续走吧?”

 

  “噢、走吧。”

 

  星星像是银色的碎屑洒满了天空,不过专注游玩的人们哪会抬头去察觉呢?夜色四合,可祭典依然热闹。行走在人群中的两个孩子,即便心怀各自相通的心事,也不会被谁人注意到。

 

  伴随着“咻——”的一声,金色的烟火在夜幕中砰然绽放。

 

  “……走、到山坡上去!那里看烟花最清楚了!”

 

  佐助这才想起来还有烟火大会这一回事。他连忙拽着鸣人、跌跌撞撞地逆着拥挤的人潮往后山跑去。

 

  “喂!佐助、慢一点啊我说!”

 

  鸣人被佐助拽着跑、脚步东倒西歪。四周围没有了照明的器物,渐渐暗了下来。一片流动着的黑暗中,他只能看见跑在自己前头的佐助,即便是匆匆忙忙略显狼狈的身影,也能让他满心憧憬。

 

  好不容易来到了山坡顶上,可在两人还在弯着腰喘气的空挡,最后一朵烟火就已经升空,宣告着烟火大会结束、同时也是夏日祭典的尾声。

 

  “可恶……”佐助一屁股跌坐在无人的、空旷的草地上,猛地一拳砸在了草坪里。

 

  “……没关系啦、佐助,”鸣人说着,坐在了佐助的身旁:“就在这儿吹吹风吧、我们两个一起。”

 

  佐助没有吱声算是默认。夜深人静的山顶,夏夜的晚风夹带着山下热闹的气息拂过两人因飞奔而泛红的脸颊。

 

  “……要是现在说再见之类的话,会不会太早了点。”佐助望着山下仍在持续进行祭典的神社,低声仿佛自言自语。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就不要弄得那么难过嘛我说,”鸣人的语气里满是佯装的笑意:“……‘再见’什么的、不要说。”

 

  “……你的话、还算有道理。”佐助一边点头、一边回答。

 

  “以后想起夏天,就一定要想起我啊……”鸣人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当然……我呢、也一定会想到佐助你的。”

 

  佐助轻声的笑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佐助十分安心的想。他从未觉得鸣人是个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家伙,甚至让一贯爱在人前逞强的自己悄悄的冒出了想要撒娇的念头。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想法,一不留神溜出来的微小心思化作了用脸颊蹭了蹭鸣人肩膀的动作。他望着山坡下的风景,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朦胧。七彩的灯光晕成涟漪一般的水,仿佛是盛开在心中的烟火。

 

 

 

***

 

 

 

  祭典结束后的第二天傍晚,村子里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佐助独自坐在自己家已经逐渐由翠绿升华为金黄的稻田里,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

 

  “佐助——!!”

 

  一贯总穿着背心的鸣人今天意外的套了件短袖衣。他挥舞着手中的冰棒冲佐助叫道。

 

  天气终于已经不那么热了啊——佐助忽然意识到、夏天已经将近尾声了。这回是真的接近尾声了。

 

  佐助感觉原本被一些柔软的心情填满了的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让他突然害怕起来。离别的声音就像划过耳边的风声,令人微微的战栗。

 

  他安静的等着鸣人来到身边,然后接过鸣人带来的冰棒,飞快的含进了嘴里。伴随了几乎一整个夏天的、熟悉的番茄酸味沁入口中,可佐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一边嚼碎冰渣,一边望向了坐在身边的鸣人。

 

  身旁的人却愣愣的注视着自己,神情像是若有所思、但具体在想些什么,佐助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总还是能猜出两三分的——佐助眨了眨眼,原本微蹙的眉间略带无奈的舒展开来。

 

  “……再不吃就要化了噢。”

 

  鸣人“啊”了一声,然后才往融化了一层的冰棒上啃了一口。从天边掠过的归巢的鸟儿悠长的鸣声,使得两人为了躲避什么而专注吃冰的沉默显得不那么闷重。

 

  “……我就是想再多看看你的脸啊。”鸣人把最后一点冰渣吸进嘴里,垂下脑袋的同时自嘲般的却扬起了嘴角。

 

  太阳的余晖染红了两个人的脸颊。佐助望向他的侧脸,轻叹了一口气。

 

  “明早启程?”

 

  “嗯。”

 

  明明有风、可堆砌在天空中的云团却一动也不动。空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散了余热,那种略微清凉的气息,此时此刻竟因彼此间的无言而近乎凝固了一般。

 

  “……夏天、马上要结束了啊。”

 

  打破了亢长的沉默,佐助轻声说。

 

  鸣人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苍蓝色双眼中所倒映出的浓烈夕阳被眸子里浮现出的氤氲水汽融化成了一片柔软的光晕。他微微扬起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秋天过去、冬天过去、春天过去、然后就又到夏天了嘛。”

 

  “是啊,夏天还会回来的。”

 

  夏天还会回来的。季节重重叠叠的交换过后,稻子熟了、冰河融了、樱花谢了……如此经过很多很多遍以后,等再次听见枝头传来第一声蝉的鸣叫时,夏天和他就一定都会回来的。

 

  “……可千万别忘了我啊!”鸣人那颤抖的尾音转而化作呜咽,明明是充满了笑意的眼中却涌出了泪。

 

  “哭什么嘛……”佐助心口一紧,连忙伸出手背胡乱抹掉他眼角的泪水。该骂他的词也都骂了个遍,甚至连佐助的手也被他的眼泪弄湿,让他忍不住往自己的衣角上抹了好几次。

 

  最后几乎是束手无策了——望着抽抽搭搭的鸣人,佐助学着小时候妈妈安慰做了噩梦的自己的方式,在鸣人的眼睑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这似乎是个灵丹妙药。鸣人很快便停下了哭泣。

 

  “都说了、夏天还会再回来的……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稍微成熟一点啊。”佐助恨铁不成钢的埋怨道。

 

  “我一定会……变成佐助喜欢样子再回来的。”鸣人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连嗓音也被灌注了某种坚定的意味:

 

  “等我啊!一定要等我啊、佐助!”

 

  “知道了……真是吵死了。”

 

  佐助别过头去不看着他,扬起了笑容的嘴角被从上方滑落的泪水染湿。虽然说不明白,可那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心情——和鸣人共有的心情。

 

 

 

  翌日天气晴朗。将近中午的时候,佐助才打了个哈欠、从床铺上坐起来。察觉到他醒了,美琴拉开他房间的纸门,面带一丝遗憾:“鸣人君他们一个小时前已经走了噢。”

 

  佐助点头算作知道了。他和往常一样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开始叠被子。

 

  美琴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去送送鸣人君呢……?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下次见面可能是很久——”

 

  “还会见面的。”佐助打断了妈她的话。“只要还能见面,就算是很久以后也没关系。”

 

  “一定……没关系的。”

 

  佐助说着、望向窗外苍蓝悠远的天际。因为他知道、即便那样的夏天再也不会重来,可那个人和他所带给自己的独特的心情,也一定重新会回到自己身边来。

 

 

 

004、

 

 

 

  “哥哥一路顺风。”

 

  黑发的少年向车窗另一侧的男人挥了挥手,然后目送着长途客车缓缓地驶向远方。直到客车终于没了影,他才转身离去。

 

  从长途车站走回家,虽说不算太远却也得花个十分钟左右。不只是因为心里揣着什么心事还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佐助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比起回家反倒更像在散步。

 

  刚刚送走考上研究生的哥哥,再过不久,考上了高中的自己也要离开家乡了啊——好在离愁已经被内心深藏的另一种喜悦给掩盖不少。两者平衡,佐助说不上现在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至少……考上的是那家伙同样的高中。一想到今年的暑假结束后、未来三年就都得寄住在漩涡家的事实,佐助就不禁叹了一口气。气息融入了夏日炎热之中,他眯起黑色的眼瞳、抬头望着灼热的晴空,略微勾起了唇角。

 

  夏天又来了,没有作业的暑假又来了。十六岁的少年已经习惯了等待。

 

 

 

  即便从那时期的分别后就再没有见面,可两个人却始终维持着信件和电话的联系。两人也因此能够得知对方的所有情况。所以选择报考同样的高中也当然并非巧合。

 

  不知不觉攒了三年的厚厚的一大叠鸣人的来信,佐助前两天才搬到垃圾处理站卖掉——不过从其中保留了两封而已。一封是鸣人寄给他的第一封信、附有一张鸣人初中入学典礼时的照片,还有一封是一周前寄到的、佐助还没有回——倒不如说是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复的信。

 

  内容很长,不过中心思想明确。通篇拙劣的字迹都在描述鸣人对他的心情。这种东西佐助从小学开始就不断地收到过,但要说是反复的看了又看、最后还得以被保留下来,这还是第一次。

 

  这家伙居然挑明了啊——佐助在收到这样的信时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虽然不可避免的会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总体来说佐助的冷静还是绰绰有余的占了上风。

 

  倒不是说在犹豫着是否要答应对方的请求——只不过是在犹豫该怎么回应才好。干脆就等他自己当面来要答案好了。走在乡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路上,佐助不紧不慢的想。

 

  像是在维护着自己的矜持一般,他迟迟不肯动身到鸣人所在的城市去。至少以他自己的说法,是单纯想多留一段时间能陪在父母身边——可实际上他前天就已经打点好所有的行李了。

 

  单凭几行句子就能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能有谁?

 

  “真是的……”

 

  佐助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般的叹息。

 

  这时、他忽然听见了风铃清脆的提醒——来自路边那家杂货店的屋檐下。佐助这才想起来妈妈嘱咐自己回来的路上记得去杂货店带一瓶酱油回来。于是他推开杂货店半掩着的趟门,走了进去。

 

  找到家里常用的那种酱油,佐助来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在老板娘找零的间隙,他无意中在柜台边的冰柜里有几支红色包装的冰棍。

 

  “请问……”佐助隔着玻璃冰柜的玻璃门、用手指着里面的红色包装:“是番茄味的么?”

 

  老板娘点头:“昨天刚进的货,还不知道卖得好不好呢。”

 

  佐助拉开冰柜的门,冰霜的凉意伴随着一种令人怀念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在炎炎夏日仿佛解药一般。

 

  “我要一根。”

 

 

 

  即便是在重新遇见番茄冰棍之前,佐助仍然觉得每次吃冰棍的时候、自己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另外的一个人。

 

  他一只手拎着塑料袋里的酱油,另一只手握着冰棒的下方,用牙齿扯开了包装。

 

  果然比起什么牛奶味啊、红豆味啊、巧克力味啊之类的,还是番茄味的最好吃不过了。佐助嘴里叼着冰棒,融化成水的番茄汁凉凉的流入喉中,他心满意足的微微眯起了眼睛。如果人类长有尾巴的话,那么佐助的尾巴此时肯定已经向上摇动了起来。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就不应该让那家伙把中了奖的那些带回去了。佐助忽然这样想到。装作懒懒散散的、可实际上却怀揣着某些人焦急想要的答案的这种感觉,不知怎的、让佐助有些莫名的愉快。

 

  他从小路边的岔道滑下去,绕进了自己家茂盛的金色稻田里、打算抄近路回家乘凉。很快冰棒就吃光了。细棒的表面标注着“再来一根”的字眼。这是儿时记忆里意味着上上签的标志啊——佐助轻笑,然后把它放进了装着酱油瓶的塑料袋里。

 

  如果那家伙先过来这边找我的话,中奖的这根冰棒就算是赏给他了——打量着自家今年看起来又能丰收的稻穗,佐助一边打着小算盘,另一边却又在心里思考着要是直到暑假结束他都不来的话、自己究竟该如何就那封信的回应开口。

 

  虽然想要在最后一点暧昧中占据优势,可佐助知道、其实自己也在等待。

 

  “佐助——!!”

 

  忽然,从田野上方的小路上传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佐助猛地停下了脚步。

 

  “喂——佐助、是你吧我说——?!”

 

  听到那三个音节的口癖,佐助抿起了嘴唇。虽然嗓音低沉了些、可语气里还是有着不变的那股急切。让他感到分外安定的同时、心口颤抖的感觉却又从胸腔飞快的蔓延到了指尖。佐助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午后洒在稻田里的阳光一片金灿灿的、太过晃眼,以至于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在田野里飞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连忙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不顾身后的叫喊大步向前走去。

 

  “等等我啊!!佐助——!!”

 

  ——等了这么久、我可是连一秒钟也不想再多等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佐助却装作没听见似的加快了脚步。身后传来鸣人越来越近的响动声,他小心翼翼的扬起了嘴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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