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成]打上花火 薫風(中)




(中)




  渗透进室内的绿荫被和室里的冷气凝结在桌角,却依然无法停下疾书的笔尖。加藤划掉半行,捻了捻笔杆,又迅速衔接起来。间隔一段时间没碰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暗下,倒映出身后端坐着的身影,即便只占据余光也让人如芒在背,加藤只好转过身去:

  “……小山桑,不去看着旅馆没关系吗?”

  小山笑盈盈地回答:“比起旅馆,我更想看着しげ酱。”

  呜哇——内心深处对这种甜言蜜语大概只有过激反应。但加藤还是选择不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角度:“可是我在写东西啊,你就算一直待在这里……”

  “那我给你泡茶吧?”小山一下子爬起身,匆匆要往房间外走去:“啊、再来点点心好了……稍微等我一下!”

  加藤连忙叫住他:“小山桑,现在距离午饭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啊。”

  “啊,对噢……”小山停下脚步,侧了侧脑袋苦笑着坐回到主桌旁:“哎呀,真是的。总想着能为你做些什么……”

  加藤望着他,撑着下巴的手来回按动圆珠笔的尾端,发出让人失去耐心的“咔嗒咔嗒”声:

  “小山桑该不会对所有客人都这样吧?”

  “诶?”小山瞪大眼睛。

  加藤嘀嘀咕咕的念叨起来:“才认识第一天就莫名其妙的告白,还成天守在我的房间——”

  “怎么可能!”小山委屈努起的嘴唇很快寻找佐证:“不信的话,你去问问我这里的从业员……”

  加藤撇开视线。“怎么可能问出口啊……”

  质疑确实是有一丁点质疑,但只要想起那晚在海岸的烟火之中小山悄然落泪的样子——质疑的方向就柔软的发生了偏移。

  他本想就这么顺从着对话试探下去,然而小山默默地坐在座布团上,如同招不到千客万来而垂头丧气的猫型摆件。加藤只好叹了口气,朝他抬了抬手。

  “嗯?”

  小山便匍匐着爬了过来。加藤忍着笑,然后拍拍他的肩:

  “……那你就在旁边呆着好了。”

  小山愉快地点点头:“しげ写好了,会给我看吗?”

  “诶、”加藤瞥了眼被堆叠在一旁好几页的稿纸,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后脑勺:“不太想拿给人看啊……”

  小山眨巴着眼睛:“但是,小说要出版的话不就得拿给人看吗?而且还是很多很多人噢?”

  “话是这么说没错……”加藤瘪了瘪嘴,随口说道:“如果写得满意,就给你看。”

  “太好啦——”

  小山猛地张开双臂,从背后拥住了他。香水又或是洗涤剂沁透的香气麻痹了逃走的意识,提醒他这是可以眷恋的依靠。加藤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迟钝,从里到外,都被巨大的、温热的薄膜包裹起来,将自身和夏天一同朦胧得消失了原本的形状。夏天本来也没有什么形状,他想。或许在遇到小山之前,自己那些所谓“形状”其实也只不过是茧蛹,是一身穿惯了忘记脱下的衣服罢了。

  就像换上新衣,挣开躯壳。早先想好了大半的故事在审视的过程中也察觉到许多繁琐,不知不觉,笔触被跳跃的思维染上了一种极为温暖的色彩,就像午后两点晴天的花丛,接二连三的冒出新鲜漂亮的词汇。从词汇里显而易见的暴露出自己久违的有关于“恋爱”——同性对象的话是第一次——“初恋”的难以平静的心绪,更加让他失去了将之全部呈现给始作俑者的勇气。




  五点过后,花丛也渐渐陷入睡眠。文章找到了适合暂停的节点。晚饭后最宜昼伏夜出。送走了去海滨欣赏烟火的大批住客,旅馆深处的小庭院静悄悄的。加藤轻抚被灯光照拂的栀子,远远眺望着缘侧上方的屋檐一角,摆弄着花瓣的指尖被染上更加馥郁的清香。 

  “刨冰来啦!”

  从长廊的另一端小跑来到庭院,小山端着两碗刨冰,絮絮叨叨起来:“我们家的从业员真是大公无私,明明我是旅馆的主人,后厨那边却叫我帮着他们一起做……”

  “啊,噢,”加藤走向他,接过满满一碗:“谢谢。”

  小山循着他刚才为止的视线的彼端:“……在看什么呢?”

  “一发现就很在意了,”加藤指向屋檐下青色的陶瓷风铃:“……为什么没有系上短册?”

  “啊……”小山叹了口气:“我们这边沿海,风没个停的时候,晚上要是被吹响了,肯定会吵到客人休息,所以就给取下来了。”

  加藤侧了侧脑袋:“那就干脆不要挂起来了啊……”

  “但是我喜欢嘛。”小山无奈地笑笑,沿着缘侧坐了下来,视线往上,看着沉默的风铃:“每天都会路过,看着比较有夏天的气息。”

  要不是从下面可以看到里面铃舌,加藤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装饰。虽然相处的时间还远远不足以自称有多了解他,但加藤循着自己的猜想试探道:

  “可是,没有短册,看起来不觉得很奇怪吗?”

  “……觉得。”小山瘪着嘴点了点头。

  “原本的短册在哪?”加藤左顾右看:“现在的话不会吵到任何人,不如拿出来系上吧?”

  “就在我房间。”小山的眼睛里泛出惊喜的笑意,放下刨冰便起身:“这就去拿过来!”

  加藤悄悄笑笑,自顾自的吃了两勺刨冰。继而小山很快就找来了装着短册的纸盒。他踮着脚,伸手将风铃取下,然后侧着脑袋专心致志地将短册上的细线与铃舌系好。这样一来,重新挂起的风铃被短册迎了风,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好久没听过风铃的声音了——”小山高高的伸了个懒腰,大口吃起刨冰。

  加藤忽然理解了他先前的顾虑:“响得没完没了,再配上刨冰,感觉有点冷啊……”

  “是しげ说要挂上的啊……!”

  是啊。“那真是太好了”、“确实”之类,正确的回答数之不尽。像是怀有不满的只言片语只会让对方难以接话才对。不过小山的抱怨里带着笑。温和得让他放弃了任何投机取巧的想法,索性坐近小山身边:

  “……小山桑的好厉害啊,已经是彩虹色了吧?”他有些吃惊的看着小山的刨冰。

  “这边是橘子味,这边是桃子味……”小山咬着勺子,模糊地说着,把手里的玻璃碗转了一圈,“然后这边是葡萄味,还有薄荷味和可乐……”

  加藤摇了摇头:“绝对是我的比较好吃。”

  王道的柠檬和薄荷酱汁环绕在堆高的刨冰上。小山看了看他的,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

  “那,给我尝一口吧?”

  加藤便把自己的碗往他身旁挪了挪。小山用勺子铲下,却将刨冰递到了加藤嘴边。加藤有些诧异,却还是不敌他连哄带催,只好被迫张嘴吃下——然后就被吻住了。

  风铃的声音被翻旋的短册消去。刨冰很快在口中融化,柠檬与薄荷清爽的主张混合着小山舌尖的甜味,逐渐被体温蒸发成模棱两可的宛如薄雾。加藤合上眼睛。远处响起烟火的爆破声比昨天更近,身临其中,一下子让他联想到诸如战争时代离别的恋人,但视线昏暗的边缘,鲜明的光色与鼻息柔热,将多余的思考绚烂成空白。也太过梦幻了吧,这种场景——和他的接吻。啊,是了。是第一次接吻呢……

  几乎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他感觉到手背上被什么滴落,不像是刨冰的水汽,随之小山的呼吸忽然紊乱了节奏,仓皇松开了他的双唇。

  尚未走出细小的余韵,他就看到小山捂着半张脸背过身去,似乎在强忍着短促的抽泣。

  “不是吧……”加藤苦笑,轻拍了拍他的背脊:“怎么了吗?”

  “没什么……被呛到了……”小山说着,吸了吸鼻子,转而笑道:“因为しげ酱的刨冰太好吃了,一不小心。”

  “什么啊……”

  关切的视线别开,望向庭院里的栀子花丛,加藤嘀咕起来,小山窃笑着,像是要挽回一局般再次往他的脸颊落下亲吻。栀子花胜雪,即便风铃呢喃碎碎,也还是被树影间斑驳绽放的烟火的光辉覆上绯红。




  原来没有工作缠身也不被琐事打扰、甚至还能享受恋人的体贴备至时,人的精神状态竟会如此清爽。加藤悄悄在心中感慨。小说的第一章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完成。他将稿纸收好,应小山的约一同去灯塔上欣赏了日落前在海滨举行的民谣舞踊。回到旅馆时,有从业员过来打了个照面,告诉小山说今天的食材是增田桑亲自送过来的。

  “他还没走吧?”小山连忙问道:“有点事情想拜托他……”

  脚步随从业员往后厨的方向走去,小山喜笑颜开地丢下了加藤一人。加藤倒是松了口气,慢悠悠的径直回了房间。

  将晚的夕光把窗外树梢的剪影描摹成拖长的墨迹。短暂的失去了另一个人笑语欢声的房间久违的让加藤感到有点寂寞——但寂寞也被抚照得暖洋洋的,没能等到冷却,房间的障子就被推开,小山端着与前几天不太一样的餐具走进了房间。

  “那家伙——啊、就是刚才他们说的增田,是我们这边的渔业大户,虽然本业是居酒屋……”小山喋喋地向他解释起来:“那家伙前几天跑市里玩去了,进货都是随便指着剩下的进给我……”

  “诶?”加藤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下昨天与前天的晚膳:“但是感觉不出来啊……”

  “今天的是我一样一样指定,叫他亲自做的。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味道会不会变……”小山嘀嘀咕咕的声音越来越细,最终还是欢快地笑着揭开了海碗的盖子:“肯定比昨天的要好,你尝尝?”

  被酱料浅渍过,切成碎块的各色刺身盛在白米上,如同宝石般闪闪发亮。一旁还有笑开了口的蚌壳,配上好几种叫不上名字的小菜,看起来反倒旅馆每晚提供的料理还要丰盛。

  “那,我开动了。”

  加藤拾起筷子,稍微将盖饭拌了拌,然后送入口中。小山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细细咀嚼,小心翼翼的问道:

  “……怎么样?”

  “为什么……”

  加藤自言自语,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小山眉头一紧:“不好吃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加藤的语速被高涨的心情牵扯得飞快:“与其说是好吃,不如说是很合我的口味……啊、当然也是很好吃的意思!”

  “那,明天我也托他做好了送过来吧。”小山满意的眯起笑眼。

  “不会麻烦人家吗?”加藤边吃边问。

  小山摇了摇头,扬起的唇角显出几分狡黠:“这是各取所需,平时攒下来的人情啊,就是要用在这种任性的地方。”

  加藤蹙眉:“小山桑这话怎么有股牛郎俱乐部的味道啊。”

  “真是的——怎么又这么说我啦!”小山愉快的抱怨着,却又忽然僵硬了表情:“我以前还染过金发,也总是被别的朋友这么说呢……”

  他低下头,自以为没有被加藤察觉,只匆匆地用指尖抹了抹眼角。




  “——然后绿色封面的那本是我初中的毕业相册……啊,我去再拿点喝的吧。”

  布置简洁的房间多少还是保留了成长的痕迹。抱着膝上的折耳猫与加藤翻完第三本旧相册后,笑声的末尾,小山端起茶盘正要离开房间,却被加藤叫住了:

  “小山桑啊……啊,不。”他从相册的封面将目光上扬:“……けい酱。”

  小山愣了愣,气场瞬间染上了雀跃的粉色:“嗯?”

  加藤拍拍身旁的地毯,示意他坐回来:

  “我们,确实是在交往吧?”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烟火结束后硝烟的气味,封闭着甜蜜的房间将他的迟疑填满笃定。端坐在他面前的小山忽然紧张起来:

  “我当然是认真在和しげ交往的啊……!”

  加藤静静地注视着他:“既然是认真的,那就认真的回答我。”

  “什么……?”小山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每次都会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掉眼泪呢?”加藤轻叹:“不是什么泪腺很弱或者多愁善感可以解释的吧。”

  小山低下目光,随手摸了摸转身要走的折耳猫的尾巴。欲言又止的双唇踌躇抿起,最终还是掩上了笑:“因为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山桑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加藤自然不满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嘭”的把旧相册丢到桌上:“总觉得,小山桑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我似的,从来不需要问我什么就能这么了解我……说不通,实在说不通。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真的……很了解你吗?”

  小山的语气轻飘飘的。加藤抬起头,才发现他红了眼眶,絮絮的带着哭腔:

  “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加藤一下子慌了,连忙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塞给他,可小山没有接过去,而是大哭起来:

  “我总害怕七年的时间会让我忘掉你的事情、可一直止步不前肯定会被你嘲笑的吧?”他仓皇的自责:“啊……果然还不是很好的大人呢……”

  加藤疑惑:“七年……?”

  “我不是没有试着忘掉你、去和其他人交往,但都不顺利……走在人群中也总是不由自主的寻找和你相似的身影……已经过去这么久、明明是这么短暂的时光……”小山的自言自语崩塌成混乱的湍流:“如果那天我再早一点、至少能答应你的告白……一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旦想起那时候零碎的、就忍不住掉眼泪……”

  “诶……?”加藤愈发困惑了:“我的、告白……?”

  “对不起……”小山捂着满脸的泪痕:“你肯定听不明白吧……”

  加藤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先别哭啊……”

  “嗯、嗯……”小山低下头,稍微缓了缓呼吸,颤抖咬着唇,最终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会慢慢和しげ酱解释清楚的。”




  昏沉的梦境依稀传来雨声。总是清澄布洒枕畔的滴翠只剩薄薄一层灰影。加藤长长的深呼吸,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房间的主桌上袅袅飘散着早膳餐食的蒸汽,而另一边靠窗的矮桌前,小山正在为他整理散乱的稿纸。

  加藤坐起来:

  “早上好……”

  听到他的声音,小山转过头来,马上放下手头的忙碌,俯身趴到加藤的被褥边。

  “早上好,しげ酱。”

  温和带笑的眼睛依然透着一丝浮肿。加藤探出手,用指腹轻抚他的眼睑。小山闭上眼睛,握住他附在自己脸上的手,笑容被窗外蒙上淡淡的云翳:

  “昨晚,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吧?”

  加藤摇摇头。“你什么时候愿意解释,再告诉我吧。”

  虽然无法从小山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搞清前因后果,但加藤猜想,自己的存在或许是一个已经不可追回的谁人的替身——他不愿这样揣测,也不想否认身处其间快乐的每一寸时光,况且小山昨晚看起来难过极了。他还从没见过哭得那么汹涌的成年男性——除了在婚礼和葬仪。那么一定是与那样的大喜大悲相当的沉重的感情吧?所以才难以简单的用言语表达……

  “那我们做个交换。”

  小山却忽然十分爽快的说道。

  “诶?”

  加藤看着他。小山正好坐姿,笔直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しげ酱,辞职的事情和想要成为作家的决定,都没有和家里人商量过吧?”

  “……嗯。”加藤怏怏的别开了视线:“这种事,就算和他们说了也只会被当作不安分、被当作异想天开,说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争吵——”

  小山打断道:“所以,しげ酱今天回一趟老家,好好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清楚,我就把瞒着你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哈……?”

  加藤愣住了。

  “我也是在和你一样的年纪决定辞职回来经营旅馆的。”小山娓娓道来:“起初母亲不同意,不希望我放弃自己的工作。但旅馆的这份家业在我看来也是很重要的,而且承载了很多重要的回忆……好说歹说,还是劝住了母亲没有把旅馆卖掉。”

  加藤皱眉:“那是因为小山桑擅长表达,又是很优秀的大人,不管做什么事肯定都能有所成就……”

  “哪有这回事。”小山摆了摆手。“把自己想说的告诉家人,比起擅长不擅长,更重要的是诚恳,告诉他们你真正的追求和理想……” 

  “可我不一样啊,”加藤不耐烦的抓了抓脖子:“我是先斩后奏,也没有什么堂堂正正的理由……”

  小山话锋一转:“那我陪你一起去?”

  “诶?!”

  “不会跟你回家啦。就在附近等你。” 小山笑眯眯的:“しげ老家那边是不是有一家甜点屋?就开在路面电车站附近……”

  已经失去了质疑他为何对老家附近了如指掌的耐心,加藤瞪了他一眼,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为什么非要逼我啊……!这些事情和你无关吧?”

  室外绵延的雨声浸湿了沉默的焦灼。小山不急不恼,只是轻叹一口气,缓缓地舒展了眉头:

  “你是为了将来不后悔度过这一生,才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的吧?”

  “……嗯。”

  加藤点点头,忽然感到一丝鼻酸。

  “……这么说可能有点招人讨厌而且莫名其妙的,但因为我知道,所以想告诉你:”小山郑重的沉下语气:“如果你现在逞强,将来很多事情都会后悔的。”

  加藤自然不会不明白。很多类似小说啊自我启发的书本里都会扯出类似的大道理。可事实上哪有这么简单?他铆着一股火——独来独往久了,不需要和谁去解释也不需要多余的赘述,擅自决定了便擅自踌躇,一旦拿去与人分享,总是会轻易遭到打击。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渐渐变得复杂不可追溯——却被小山视线里执着而温润的触探熄灭,泛起一阵白色的烟缕。

  就像那天在足以吹散所有迷雾的海风中得到的小山的鼓舞一样。夜晚再黑,只衬托得烟火更加明媚可贵。到头来他还是不能否认,自己期盼着得到认可和理解,哪怕——只需为数不多的、最为亲近的人罢了。

  他瞪了小山一眼,一头栽进被子里:“啊……!!小山桑怎么这么讨人厌啊……”

  小山笑逐颜开,揉了揉加藤的头发,往他的侧脸啄下亲吻:

  “这样吧,你就当是被我要挟,迫不得已才回家的好了。”

  加藤瘪着嘴抬起视线。“你拿什么要挟我。”

  “唔……”小山侧着脑袋想了想,灵机一动,佯作生气:“不去的话,就再也不和しげ酱亲亲了!”

  “三十的男人说什么‘亲亲’……”加藤侧目,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认真说道:“你要答应我,把全部都解释清楚。”

  “嗯。”小山点点头:“我答应你。”




  第二份草莓芭菲的草莓果酱与冰淇淋完全融化成粉红色时,甜点屋的玻璃门被推开,黑色短发的身影在入口处发现店内清一色只有女性客人,稍微顿了顿,然后直奔小山面前的位置坐下,好像才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欢迎回来。”小山舔了舔勺子:“怎么样?”

  “嘛……”加藤看了看窗外,抬起的左手象征性的摆弄了一下衣领:“比预想的要好些。”

  天空不知何时拨开了阴沉,挂在桌边的雨伞也已经干透。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穿插反耀着零星的太阳雨宛如碎屑的金箔。金箔拂过眼睫和瞳孔继而消失。小山发现加藤的眼睛好像有点红红的,就像那年被蒙上彩纸的灯笼。

  “……所以,嗯。小山桑,谢谢你。”

  ——但话音却是柔和而平静的。小山松了口气:

  “是你自己选择了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不需要谢我。”他愉快的用芭菲勺搅动着甜味的粉色:“这样一来,就能清爽不留遗憾地去东京了。”

  加藤微微勾起唇角。“说是这么说,但我完全不熟悉东京,还想着要请教小山桑呢。”

  “嗯……是啊……”

  小山幽幽的呢喃,埋头吃下好几口,像是怎么也尝不出味道。加藤抢过他身边冰块已经完全融化的玻璃杯,“咕咚咕咚”把水喝完,然后默默地迎上小山有些吃惊的注视:

  “……远距离恋爱,不行吗?”

  “诶?”小山眨巴着眼睛,有些迟钝的笑道:“没问题噢!不如说しげ打算离开这里就分手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加藤有些不满的垂下视线:“……那为什么忽然显得那么消沉啊。”

  小山摇摇头,从面前的杯子里舀了一大勺快要溢出的芭菲,用手接着递到加藤嘴边:“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来尝一口可以忘掉烦恼的草莓芭菲吧!”

  “你自己吃吧……!”



  回程的路面电车摇晃得催饱了睡意,完全停息的雨甚至在车窗上也不留痕迹。区别于车内的冷气,从车窗缝隙入侵的夏风微热,蕴藏着海潮暗香。小山往远处望去,电车正经过海岸——继而肩上忽然一沉,黑色的发梢像海藻似的微微刺痒他的脖颈。

  午后阳光粼粼,被海浪悠长的韵律散入车内,落在加藤静静放在膝上的手背,和车内条棱的影子交融又分离,仿佛闯入小山的胸腔,打着旋起舞。从幸福的顶点降落的途中,人不可避免的对所有美丽产生悲伤。他握住加藤的手,那些光影的舞会就承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那些早已枯竭而失去意义的眷恋,终于第一次成为了加藤的依靠。细腻得无法体感的温暖安抚了胸腔深处的绞痛。空暇的那只手——他停在半空,指尖蜷了蜷,最终拥住了加藤的肩,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

  “……”

  有很多想要表达的感情,溢过了漫长的岁月,在这一瞬间,小山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光是抑制住想哭的情绪就已经耗掉所有余裕。他只好默默地扬起笑,从脑海深处为加藤梳理起那些遥远而炽烫的记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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